——李阳春纵谈民营企业的现状、管理与发展
皮界记者 童少波 叶翠莉 谢 冰

    进入秋天的广州依然骄阳似火，9月24日下午，在朝天路2号的广东省工商业联合1号楼，记者如约拜访了广东省工商业联合会副主席、总商会副会长李阳春先生。
    对企业危机管理、企业家生存风险管理、民营经济发展环境与政策、产业转移与招商引资、非赢利组织、商会经济与文化、创意产业等有深刻研究的李阳春，过去曾在国有企业“服役”二十来年，主要也是从事体制改革、经营管理方面的工作，对大型的中央企业的体制特性，对其“利”尤其对其“弊”都有深切的认识，到工商联工作后的六个年头中，李阳春潜心研究民营经济，创下一片崭新的天地，建树颇丰，所著《跨越财富天险——企业家生存风险管理之道》一书，集中反映了他这一时段的研究成果。
其主要作品还有《眺望——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习考察纪实》、《我们的三十年——广东改革开放中成长的非公有制经济代表人士》（执行主编）等。

为什么研究民营企业家生存状态
    在满满一墙书架作背景的宽敞的办公室里，李阳春面对记者，滔滔不绝。
    “为什么选择研究民营企业家生存状态？”他回答记者，“当时我就有个意识：我们所作的工作，就是为民营企业服务，为民营企业家做桥梁纽带的，这是第一个；第二，现在长年累月与民营企业接触，感触很深。我觉得改革开放三十年，波澜壮阔，民营企业从以个体工商户、私人企业主为代表的新的社会阶层的崛起，发展到今天全国中小企业经营者约四千多万（广东省个体工商户三百多万，加上民营企业七十多万，总共超过四百万，占全国的十分之一），这其中经历的事无穷无尽。”
    李阳春认为30年中国个体工商户与民营企业家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蔚为壮观。
    他说：“创造财富的运动让企业运营者们逐步分成若干生存状态，我以为大致有这么几种类型：一是在历经风雨、大浪淘沙以后一直挺立的，发展得比较好、比较快的企业，多年的打拼，让企业主成了一个庞大企业的舵主、行业的领军人物；二、绝大多数企业则是处于事业远没做到非常成功、也没有做得很差，小日子过得不错的这种状态；三是在经历了巨大挫折、起伏跌宕之后（有的企业是沉沦了，落难了，或者非正常死亡了），能够东山再起、咸鱼翻身的企业；另外，还有借助新兴产业（以IT业为代表）迅速积累财富的企业。状态种种，不一而足。
    “就是说，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越来越重要的阶层，这个阶层的特点之一，即他们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也是财富的拥有者，是所谓的富豪比较集中的一个群体。而我认为我们国家的发展，民族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企业家。所以我觉得我们有责任、有必要关注这一社会群体，因此我们尝试着去研究民营企业家的生存状态，透析企业家生存风险，并思考、寻求问题的解决之道。”
    他补充道：“现在不少人要么仇官要么就仇富，网上帖子非常明显。这种情况下需要有个正确的舆论进行引导，所以我说，我们要做中国民营经济忠实的守望者，要做民营企业家生存、发展的守护者，同时也要做中国民营经济发展的推动者。我们有个指导思想就是要尊重财富，尊重财富创造者，社会财富的创造非常重要——当然，财富的使用和分配就更重要。所以，财富创造者理应获得社会的尊重，得到应有的社会地位。‘为富不仁’、‘无奸不商’，这只是极少数。
    “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对民营企业家的关注、研究和帮助，是我们分内的工作，也是我们的责任和使命，应该还原一个真相。”
    李阳春介绍：“我们关注的成功企业，分两方面，一方面是本身发展很好、战略对头、经营管理有方、有比较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企业；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成功，就是说，在遇到危机、遇到风险、遇到挫折之后，你能够直面挑战，能够跨越‘天险’，能够转‘危’为‘机’的企业。
    “我们特别关注企业在发展到高潮、几近辉煌的时候，企业大厦、财富大厦忽然轰然倒塌的种种个案。这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基点在起作用？
    “我们就研究这些企业家特别是民营企业家的成长、成功或者失败的背后的规律。我们关注的现象，关注的‘天险’基本每天都在发生。”
他微笑道：“做这件事是有意义的，现在获得的反响也越来越大。特别是现在金融危机中，实体经济遇到相当大的冲击，给大家开开讲座，提个醒，敲敲警钟，有实际的作用。”

民营企业家应学会把舵
    曾在国有企业工作二十来年的李阳春，还谈到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不同的体制弊端。
    “我原来是在国有企业工作，现在是为民营企业服务。”他说。“国有与民营二者最大的区别是所有制不同。国有企业的毛病在于有些管理者错误地把自己作为国有资产的代表者，实际上国有资产的代表者并不是国企的领导者，而是国务院，后来授权给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国企的经营管理层只不过是‘雇员’，但是角色的错位，使得管理者把自己当做国有资产的代表者，他认为这些资产都是我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拿高薪就拿高薪，因此，他本应去维护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但往往因为缺位，没有尽到义务，可以说这是体制的弊端了。”
    民营企业呢？“民营企业天生没有这种体制上的不足，其体制优势在于它的产权很清晰，它们绝大多数是家族企业，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家族企业，‘我创业的钱就是我的’，‘我是舵主，我说了算’。
    “但其问题是什么？在第一阶段，企业是条‘帆船’，‘我是船长，这个船按照我设定的方向前进’；但是发展到第二个阶段，企业大了，一些家族成员逐步进入了企业核心，这个企业就像‘皮划艇’了，这就要求大家目标一致，不能你往前我往后，或者在水上打转，假如遇到险滩，就会翻覆；再往后，到企业做成集团公司了，企业就变成‘游轮’了。游轮有几层，下面掌舵的有一个船长，还有一个管理层，到了二楼呢有些游泳池，有娱乐设施，有家族的成员包括接班人，在上面玩耍，享受到第一代辛勤劳作的成果。‘游轮时期’就不是一个人可以掌控一条船的了，这时候就需要把企业的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家族和企业的利益分开，企业管理需要进行某种变革。”
    李阳春指出：“整个过程当中，我们的企业在第一阶段发生问题的不多，第二阶段已经开始淘汰一批了，到第三阶段后，所剩的就不多了。这是草根阶层出身的企业成长、发展的轨迹。”
他笑道：“所谓‘富不过三代’，这是一个魔咒、一个定律，比例有个说法：第一代到第二代能传承的是30%，能传承到第三代的是12%，而传承到第四代的，至少要七八十年了，差不多就是百年企业，这只有3%。”

广东应该产生世界级的企业和企业家
    李阳春介绍，粤商分为广府商人、客家商人、潮州商人三大块，分别操着白话、客家话、潮州话。历史上，广府商人曾经非常辉煌，上世纪初，十三行是“富到漏油”的，后来由于世局变化也衰落了，改革开放以后，广府商人又重新崛起。客家也有这个特点。一直发展得比较好的是潮汕商人，包括后来在港澳、在海外的潮汕商人，出现了李嘉诚等世界级的企业家，影响非常大。
    他说，改革开放以后，粤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发展？除了地缘文化、地理优势，还有改革开放的政策优势等根本原因外，还有三个特点。
    “一是包容性，广东的土地有巨大的包容性，什么地方的人来这里都可以生根，都可以发财，这个是很多地方都不能比拟的；第二是这地方的老板特别务实，一门心思做自己的事、赚钱；第三，这方热土也不失敢为天下先的智慧和勇气，很多第一、首创都是从这里出来的。由于属于海派商人，经常跟海外打交道，相对来讲，广东也是比较有国际眼光的。”
    “但事实很矛盾，我们在说广东比较有国际眼光的同时，我们也看到，比之浙江、福建而言，广东的中小民营企业，却缺乏发展的远见。”李阳春感叹。
    “为什么？因为广东绝大多数的民营企业开始都是起步于‘三来一补’、起步于海外的代加工，做OEM 贴牌生产他觉得很舒服、很顺畅，不动脑子都可以。他没有考虑到外部环境的变化，人工成本越来越高，环境压力越来越大，加上法律环境的变化以及国际金融危机一来，马上就顶不住了。下围棋的时候，下第一步的时候没有考虑好第二、第三步怎么走，将始终停留于初段水平。
    “我们说的这种远见，还体现在企业高层管理人才的培养上、体现在品牌建设上。品牌建设方面，广东企业下的功夫是不够的，世界知名品牌，只有格力、华为等屈指可数的企业。还有就是缺乏资本运作。企业要做强做大，一定要走资本运作这条路，所以我们看到广东民营企业上市的比例远远低于江浙。这个是最大的短板，
    “第二个短板呢，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不难发现企业家创新的动力减弱了，开拓的勇气减弱了，跟改革开放初期所谓‘杀出一条血路’的勇气相去甚远，只满足于小富即安，缺乏蓬勃的生机。还有一个，就反映在企业家的心态和素质上。一些企业家过于自大，比较狂；另一些则比较自闭。就像开平的碉楼一样，把自己封闭在小圈子里面，越来越多老板乐于参与社团、商会活动，有些企业甚至做得非常大的企业不愿参与，三顾茅庐他也没有兴趣。广东企业家还有一个软肋：精神上的付出不如物质上的付出。”
    李阳春强调：“这是个矛盾体，现在珠三角企业面临的困难，与企业家缺乏远见、缺乏健康的心态和创新的能力都有关系。”
    他指出：“粤商的命运和广东的经济发展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企业家的命运跟国家命运不可分离。”
    他说，据相关报道，到2038年，按照现汇折算，珠三角GDP将超过2.7万亿美元，与纽约都市圈的经济规模相当。按照广东人大主任欧广源的说法，每年增加的GDP相当于一个内地省的总量。由是观之，广东企业的成长空间很大，企业家任务很重，企业家在知识、水平上要跟上转型升级的步伐。
    “所以我们广东企业需要引导、培育，我们希望在这片改革开放的热土上能够产生伟大的商业机构，伟大的企业家。”
    李阳春同时认为，广东还是有这方面的深厚基础、具备远大的发展条件的。他举出了深圳的华为、王石的深圳万科股份有限公司等例子。
    他说：“在第二代企业家里我觉得王石已经非常优秀了，这至少体现在他的理念上。他说他可以建筑廉住房，他信奉的理念是不行贿，这起码在道德层面上表现出他比较干净，他也不断地反省自己，比如在捐赠的问题上他也做了一些反省。象这些企业应该是广东非常宝贵的财富。
    “另外，创维董事长黄宏生现象，也是值得我们研究的，他能够在触犯了法律、进了牢房后东山再起，咸鱼翻身，是因为他的企业危机处理非常到位，创维的危机公关应该讲是民营企业的一个范例。在董事长遭遇‘不测’之后，创维不仅没有倒，而且发展得更快，实力更强。黄宏生自己有几句话说得非常好，一个就是‘失败是常态，成功是偶然’；第二，‘企业家的责任就是不断激励自己的团队、自己的员工去实现企业的目标和共同的愿景’。还有，他说：‘企业家从一开始就要考虑接班人的问题。’我们可以看到，由于他为企业打下了厚实的基础，早早‘贮备’了像张学斌这样的一个接班人，所以他临难不乱，并通过挫折、磨难逐步地走向成熟，使企业在经历一些危机后也变得更加强大了。”
    李阳春说：“黄宏生讲得好，危机是一种常态，关键是你怎么样去应对危机，怎么样去跨越财富‘天险’，这是有志于长远发展的企业的一个永恒的命题，而我们以为，企业家应对危机的能力就是领导力的核心。”
    李阳春乐观地表示相信，尽管任重道远，在未来2020年左右，随着珠三角的经济发展，广东应该能够产生世界级的企业和有影响力的企业家。
    “到目前为止，经过改革开放后三十年的发展，中国也好，广东也一样，我们很遗憾，大陆优秀的企业家我们有一大批，但没有产生世界级的商业结构没有世界级的企业家。”他说。
    “中国的企业将是国家发展的巨大推动力，广东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将来商业领域的领导者，应该在这里出现，我们广东的企业家应当加快转型升级的步伐，不断完善自己，并全方位积蓄向龙头企业、世界级企业冲刺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