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暴风眼”·珠三角经济大调查

　　羊城晚报记者 吴江 陈强

　　危机往往是重大转折的开始。

　　2008年底，中国最大OEM玩具厂之一的东莞合俊轰然倒闭，将“世界工厂”珠三角推向了全球金融危机的“暴风眼”；年余后，“民工荒”再度凶猛来袭，珠三角企业大面积患上“用工饥渴症”。

　　穿越“风暴眼”的珠三角是否再踏进同一条河流？连日来羊城晚报记者深入珠三角采访发现，一场产业生态的裂变在应对危机的年景中正在悄然展开。

　　分化的订单

　　“珠江三角洲这个中国最富裕地区的魅力难以抵挡！”《纽约时报》2003年11月5日发表的一篇题为“吸引力在华南”的文章，以一个美国人的视角，将“世界工厂”彼时的一片红火进行了概括。“那些年订单真的是多得做不过来，除了忙着安排生产，真没时间想其他事情。” 2010年1月末，东莞安博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陈兴才在记者面前回味当年时光，也是充满感叹。

　　“纷至沓来、多到手软”曾是珠三角出口加工型企业共同的甜蜜回忆，国际金融危机席卷后，订单生态正在迅速分化。记者调查发现，挺过一年后，珠三角企业订单的回升已是普遍状况，但幅度有异；行业属性和企业经营模式不同也直接影响了订单的多寡；甚至眼下订单的含金量也出现变化。

　　“金融危机对我们公司绝对是好事，因为危机淘汰了一些欧洲同行，作为宜家家私供货商，众多欧美订单一下子涌进了我们公司”， 在东莞大岭山镇，爱迪家私总经理李轲向记者介绍说，虽然公司在2009年6月正式启动了一条全新的生产线，但去年9、10月份外贸订单突增还是超过了公司产能的3倍多。

　　同样是在大岭山，港资企业宇通塑胶电子制品厂董事长马达生也坦言，去年临近春节时期是企业最艰难时期，过年也没有好心情。今年情况好很多，比起去年订单最差的时候，现在订单有30%到40%的回升。

　　“国际金融危机影响太大，我们的订单在去年最厉害时候下滑了2/3。”陈兴才口中，眼下外界有关珠三角企业订单全面恢复的说法则显得不够准确，安博主要面向英国市场的玩具出口还远没回升至正常水平，尤其是圣诞之后显得冷清，而他所了解的东莞玩具行业也未容乐观。

　　相对于别人的惊心动魄，东莞茶山镇嘉合兴鞋材有限公司总经理谭小军用了“平稳”来形容自己的经历：去年出口订单下滑了30%，不但低于很多企业的下滑幅度，而且很快就补了回来，今年开局订单还在继续看涨。在谭小军看来，虽然嘉合兴也是典型的出口加工企业，但与其他很多企业不同在于：一是处于中间生产环节，成品企业都需要自己这样的合作伙伴，且既可加工鞋，又大量加工包和手袋，容易东边不亮西边亮；二是制造生活必需品，比如每张只卖1.5美元的桌巾布，欧美市场都一次性大量使用，刚性需求支撑着订单。据他透露，东莞做手袋与鞋一类的工厂订单都已排到今年4、5月份。

　　事实上，长期以来，珠三角加工贸易企业都维系着一条很脆弱的生态链，很多中小型出口加工型企业都依托上游大型的加工企业层层分单生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危机来袭导致海外市场短时间内严重萎缩，当大型加工企业所接到的订单都只能勉强养活自身时，存在于它周围的中小企业顿时就失去了订单来源。“这就是去年大量加工贸易企业关张的一个重要原因。”长安时力电子厂人力资源部经理王亮告诉记者。

　　订单含金量下滑也在后金融危机时代开始显露。在东莞市大朗镇，大朗龙头企业颖祺公司行政总裁曾天仁表示，虽然订单情况还不错，但是利润却不如以前。“去年订单增了20%，但是利润却下降了5%。”大朗有上千家毛织企业争抢订单，同行之间你争我抢的结果必然是价格下降。

　　十字路口的“民工荒”

　　走在东莞长安镇的大街上，十家工厂九家门口醒目处或拉横幅或贴海报“大量招聘”工人。这一现象，并非长安独有，珠三角随处可见；也非当下才有，去年六七月份已展露苗头，如今却有愈演愈烈之势。有媒体称，目前珠三角起码90%的工厂都缺工。

　　身为人力资源部经理的王亮这一年来都在为招工费尽心力，他所在的时力电子厂经历了一年间由3000人减员至900人而后又恢复到3000多人的日子。眼下，工人过年回家的辞工潮引发的缺口已达工人总数的十分之一，他现在每天都得跑人力市场、托中介，招兵买马填补缺口。

　　“前几天为赶一批货，去惠州临时请了一些焊接工人，侃了好久价格还是要20元/小时/人，一天8个小时就是160元。”安博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陈兴才对工人的短缺很是无奈，更有甚者，有的还提出了过往不曾听闻的条件：“有的要求每天要准备好槟榔，休息时不嚼就没劲工作；有烟瘾大的，还非得要求可以随时吸烟，林林总总什么都有。”

　　眼下的年关效应更让一干企业主忧心忡忡。“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人员不够，过完年是个大问题。”嘉合兴鞋材有限公司总经理谭小军直言自己不太愁订单，人手不足却不得不愁。大岭山泰合家具总经理李家茂也告诉记者，年后对所有企业都是道坎，自家公司目前用工缺口达20%，估计过完年后缺口将达50%。

　　在珠三角的劳动力市场上，上年同期的“民工慌”转为而今的“民工荒”。 “该留还会留，该走还会走，市场使然。”有学者认为，珠三角相当部分企业提供的薪酬待遇，已不足以对外地工人形成足够的吸引力。大厂还好说，用工相对规范，人员流失率相对稳定，一些小厂就惨了，订单多了，工人储备不多，急需招工，但是能支付的工资又有限，在普遍短缺的状态下想招到工人难上加难。

　　“但有人说东莞工人月薪只有770元，那肯定是没有深入了解事实。这个价，在东莞压根就找不到人。”名家家具俱乐部秘书长王猎说：“以这个价，民工在老家就可以有这样的待遇，怎么可能还会跑你这里来。”

　　对于“民工荒”原由，陈兴才则提出了一种很独特的观点：错觉。“比如原来有1000人的企业，后来减员到400人，现在订单突然增加，用400人去做1000人的货，企业都觉得人手紧。”在他看来，相当部分企业所谓的“民工荒”都是订单不确定所带来的错觉，并不具有长期持续性，“荒”与“慌”的转换时间也可能更频繁。

　　内销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墙外损失墙内补，内销转型成为珠三角企业一年来又一项明显生态变化。东莞市外资企业内销占销售总额的比例， 2009年比2008年提高了2.2个百分点。

　　东莞大岭山镇的洋臣家具，一年前还是一家100%依赖出口的企业，一年后其内销份额已占到企业销售额的20%。“现在我们的外销份额是航母，内销只是一艘战舰，5年后，我们的内销要变成海洋，撑起外销这艘航母。”在外销回暖、内销拓展不俗的形势下，洋臣家具集团CEO罗兰桂信心满满。

　　为了摆脱外销形成的固有代工模式，罗决定另起一家工厂专做内销，生产工人、销售人员、设计人员，全都另外招兵买马。经过一年的发展，在全国一、二、三类城市已发展出近300家的专卖店。 

　　“在东莞当前的家具业中，内外销兼顾的企业已占了多数，且外销依赖度已降到40%，内销占到了60%。”王猎说：“原来单做外销的企业，都在努力转型，转做内销。可惜，成功的企业不是很多。”在他看来，洋臣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径：内销另起炉灶或在工厂单辟一个车间，毕竟内、外销完全是两码事。

　　“金融危机后，我们开会探讨过转内销问题，企业想开拓内销市场又不知从何入手。”港资企业东莞大岭山宇通塑胶电子制品厂董事长马达生道出掉头向内的普遍困惑。东莞台商协会会长叶春荣也表示，开拓内销市场最重要的就是品牌，品牌培育要花很多成本和精力，而这是很多中小企业无法承受的。 

　　时力电子厂的王亮也直陈，对于很多东莞三来一补企业，自身的性质、企业的状况、产品的形态，已经先天地决定了你是否能成功转型内销。“我们帮品牌商做整机当中的一个零部件，生产的是半成品，想创牌子无疑是天方夜谭。大家听过某某牌子的显示器，可没什么人听过某某牌子的显示器面板。”

　　据统计，去年东莞有251家来料加工企业成功转为三资或民营企业，为上年的1.3倍；但东莞目前正常运作的三来一补企业超过7000家。